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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是参加中国文化的一个密码。孔子讲，“知者乐水，仁者乐山”；老子讲，“上善若水，水善利万物而不争”。儒说念殊途，但对水的喜爱与阐明是高度一致的。那么，水的魔力究竟安在？水与中国文化，又究竟擦出过怎么的智谋火花？咱们不应该知足于标志性的通晓，而应该回到阿谁水机与文心交汇的宇宙。

东说念主类学家洛伦·艾斯利曾说：“倘若地球上真有魔法，它一定荫藏在水中。”今天，东说念主类正在火星上寻找水也曾存在的凭证，科学家不错用物理的、化学的、生物的表率有计划水的特色与功用，寰球关注安逸变化对水资源的影响。但是咱们直接使用我方的肉眼肉身，从水中获取的好意思感、智谋与诗意，却实在隐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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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莲溪渔隐图轴》明 仇英作 绢本设色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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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，苏洵读《易经》读到《涣》这一卦，卦上说“涣其群，元吉。”他通晓这句话的真义是，把“群”斥逐，才会闲隙。苏洵猜度我方的二哥，名涣，而字公群，他心说这不是跟圣东说念主对着干吗，“以圣东说念主之所欲斥逐扫荡者以自封也”。于是他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二哥，他二哥听了之后很信赖，说既然如斯你替我换个字吧。苏洵想了想，说你以后就字“文甫”吧。

就着这件事，苏洵写了篇著作，把文东说念主和水之间的关系好好阐扬了一番。而这一通谈论，就像丢在水池里的石子，在体裁史上激起一圈圈的漂泊。

《涣》为《周易》第五十九卦，下坎上巽，坎为水，巽为风，乃“风行水上”之象。苏洵说，“风行水上”为“寰宇之至文”。在古汉语里，“文”这个字，开始指图案、纹理、线条、纹路，膨大出表情、划定、文化、时髦等含义。用王德威评释的话说：“文是一种思绪、一种咱们成长的气性或是气质、咱们老到的笔墨、图像，还有各式咱们互动的礼节、表情。通盘这些纪录的总数，咱们称之为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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潇湘图 (局部) 五代 董源 故宫博物院藏

在中国古东说念主看来，地舆与东说念主文都是“文”，莫得今天这种区别，并且它们是互相感发的。陆机在《文赋》说，文人不仅要阅读贯通流传下来的图书著作，所谓“颐情志于典坟”，并且要以我方的体魄与四时景物相应和，“遵四时以叹逝，瞻万物而想纷。悲落叶于劲秋，喜柔条于芳春。”

风生水上，正本是咱们的初民不雅察到的当然气象。苏洵称之为“寰宇之至文”，是因为风与水这二物都无意要“作文”，但它们当然邂逅，便出现了隐秘绝伦、幻化不已的“文”，此二物“无意乎相求，不期而相遭，而文生焉。”这种“文”，既不是“水之文”，也不是“风之文”，而是“物之相使”生出的“文”，不是要见地“为文”，而是“弗成不为文”。

在苏洵看来，体裁的本质在于，作家的内辞宇宙与外部宇宙不期而遇时，当然生发的力量与表情。苏洵反对的是刻意主见。日本学者浅见洋二觉得，此处的“风”“水”并非向当然挑战、令东说念主与万物相终止的随性力量，而是为其二者带来从容的存在，它是卓著作家意图以及一般力量的畅通与变化，当然且无定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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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风雨归舟图轴》明 戴进绘 绢本浅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咱们弗成只从苏洵这里得到创作表面，更应该直接从他的行文去感受风与水的阵容和力量：

“且兄尝见夫水之与风乎？油然而行，渊然而留，渟洄汪洋，满而上浮者，是水也。而风实起之。蓬蓬然而发乎天际，不竟日而行乎四方，荡乎其无形，飘乎其远来，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，是风也。而水实形之。今夫风水之相遭乎大泽之陂也。纡徐逶迤，波折沦涟，安而相推，怒而相凌，舒而如云，蹙而如鳞，疾而如驰，徐而如缅，揖让旋辟，相顾而不前，其繁如縠，其乱如雾，纷繁郁扰，百里若一。汩乎顺流，至乎沧海之滨，磅礴倾盆，号怒相轧，交横缱绻，放乎空泛，掉乎雄伟，横流逆折，濆旋倾侧，高昂胶戾，回者如轮，萦者如带，直者如燧，奔者如焰，跳者如鹭，跃者如鲤，殊状异态，而风水之极不雅备矣，故曰：'风行水上，涣’，此亦寰宇之至文也。”

咱们单是堤防到古代汉语里有那么多态状水的不同时势的词汇，就未免为咱们对水的隔阂与无知，感到一种忸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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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后赤壁赋图卷》宋 马和之绘 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卷

最早受到苏洵“风行水上”好意思学表面影响的是犬子苏轼。

苏轼在《文说》中说：“吾文如万斛起源，不择地都可出。在深谷跳蛋 户外，滚滚汩汩，虽一日沉无难。过头与山石周折，随物赋形，而不可知也。所可知者，常行于所当行，常止于不可不啻，如是长途矣！其他，虽吾亦弗成知也。”

又在《报答民师推官书》说：“大略如游刃过剩，初无定质，但常行于所当行，常止于所不可不啻，文理应然，姿态横生。”

用水来譬如著作是一致的，“行于所当行，止于不可不啻”与“弗成不为文”亦然一致的。详细来说，在苏氏父子看来，文东说念主与著作之间是一种盘曲的关系，作家一开动也不知说念我方要写什么，就像泉水不知说念我方要流向何方，只可“随物赋形”。苏轼也显著示意过，我方和弟弟苏辙是听了“家君之论文”之后，显著了著作需要“有所弗成自已而作”，要让著作自动从体内溢出来，是以手足二东说念主都“未始敢有作文之意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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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寒江钓雪图页》传宋 范宽绘 名绘集珍册之一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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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体裁史上有两个“家庭三东说念主组”，北宋的“三苏”是一组，明代的“公安三袁”是另一组，即袁宗说念、袁宏说念、袁中说念。真义的是，这两组东说念主马之间是关联联的。袁宏说念在《识伯修遗墨后》中说，袁宗说念珍藏白居易和苏东坡，而“嗜长公尤甚”。长公即东坡。其实袁宏说念我方的著作里也通常说起东坡。

只怕抑或注定，从苏家发祥的泉水，又从袁家冒出了大地。

袁宏说念在北京仕进技巧，在东直门隔壁租屋子居住。袁宏说念搞了个书斋，让好友徐文长写了三个字作念匾额：文漪堂。明朝的北京，跟自后的北京差未几，风沙很大。是以有东说念主问他：徐文长是南边东说念主，那里到处能见到水，可京师“嚣尘张天，白天茫昧”，这屋子里少许子水都莫得，那处看出来的漂泊呢？（《文漪堂记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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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陋室铭图轴》清 黄应谌绘 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不一定真有这样一个不见机的东说念主，仅仅行文需要。袁宏说念接过话来说，这是不懂“水之实”啊。那么水的本质是什么呢？袁宏说念下了一句判词：夫寰宇之物，莫文于水。“文”在这里是形容词。那么水是怎么个“文”法呢？袁宏说念列举了水在当然界中的千姿百态：“顷刻间而趋，忽然而折，天回云昏，顷刻间不知其几沉。笃定为罗縠，旋则为虎眼，注则为天绅，立则为岳玉。矫而为龙，喷而为雾，吸而为风，怒而为霆。疾徐舒蹙，奔跃万状。故寰宇之至奇至变者，水也。”

袁宏说念把苏洵的表面又往前激动了一步。他不再是拿水来譬如著作，而是直接把水动作著作，并且水是最著作的著作。骨子和喻体发生了回转。正如他在另一篇著作中所说：“凡水之一貌一情，吾直以文遇之，故悲笑歌鸣，卒然与水俱发，而弗成自止。”干脆把水当著作来读，内心情愫跟着水波而滚动。

回到《文漪堂记》，袁宏说念请问完水的至奇至变，开动嘱咐我方和水的关系：“夫余水国东说念主也。少焉习于水，犹水之也。已而涉洞庭，渡淮海，绝震泽，放舟严滩，探奇五泄，极江海之奇不雅，尽大小之变态，此后见寰宇之水，无非文者。”

最妙的是“水之也”，因为生于水国，水性娴熟，又见过各式各样的水，是以我方的体魄也酿成水作念的了。也便是说，对水的不雅察与缅想，还是酿成体魄缅想和本能感知。是以自后在闭门写稿的时分，发现畴前的那些水，透澈涌了出来，“前日所见彭湃之势，渊洄沦涟之象，忽然现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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渔舟念书图 (局部) 明 蒋崧 故宫博物院藏

然后把司马迁、班固、杜甫、李白、韩愈、欧阳修、苏洵、苏轼这些前辈诸公的诗词著作取出来一读，发现著作的变化之法跟水一模相同，“或束而为峡，或回而为澜，或鸣而为泉，或放而为海，或狂而为瀑，或汇而为泽。波折周折，无之非水。”

是以在没水的场地，书斋取名“文漪堂”，有什么奇怪的呢？文便是水，水便是文，两者互为评判标准，好著作就得是好水，好水当然是好著作。

为了表扬水，袁宏说念致使不吝编造仁者所乐的山，“高者弗成为卑，顽者弗成为媚，是为死物”。临了缅想陈词：“故文心与水机，一种而异形者也。”文与水，不分宾主，不分主次。进而言之，文东说念主即“水东说念主”，因为文东说念主得像水相同“文理应然，姿态横生”，自身不错变化，也不错反馈捕捉外部的变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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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壁图 (局部)  金 武元直 台北故宫博物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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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时当天，咱们还是很难联想中国古东说念主关于水倾注过怎么的心血。当我第一次看到马远的《水图》时，先是无意，然后被深深地打动。我日日在水边看到猜度却说不出的东西，都被他清露出爽画了出来。有东说念主说，这是一种很超前的艺术表情，然则我想，水管你什么古今中外。

再举一例。唐朝的时分，文东说念主中间流行过一个东西叫“盆池”。政事要点在朔方，朔方缺水，文东说念主又爱水，是以猜度这个主意。在院子里埋一个陶制的盆子，把水堤防进去。每家的盆池浅深不一、方圆不一，莫得实践用途，仅仅用来看天光云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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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水图》画卷是南宋时期马远的作品。全卷共有十二段：除第一段因遗残半幅而无图名外，其余分别是：洞庭风细、层波叠浪、寒塘清浅、长江万顷、黄河逆流、秋水回波、云生沧海、湖光潋滟、云舒浪卷、晓日烘山、细浪漂漂。其内容特意画水，通过对水的不同姿态的描摹，发扬出种种不同的境界。此卷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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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牧写过一首《盆池》诗：“凿破苍苔地，偷他一派天。白云生镜里，明月落阶前。”在苍苔袒护的大地上，用水制造一个镜面，白天不错看白云，晚上不错看月亮。这是多么的情性。

那些文东说念主幽士们，不光是拿盆池逗趣，也拿来作念明心见性的法器。一个叫弘农子的写了一篇《小池记》说：“故吾是以独洁此沼亦以镜其心也。将欲挠之而愈明，扬之而不波，决之而不流……”

这让我想起以画泳池知名的大卫·霍克尼说过的一段话：“商讨海水滚动涨落的划定能让我参加深度的冥想情状。如若你就住在海边，每天看着海水涌上来，浪花拍打着窗户时，你就不会刚烈到地平线的存在了，而是海水自身永抑制歇的畅通。海水就好像火焰和烟雾相同，是变动不居，谜一般的不灭存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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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帆楼阁图 唐代 李想训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文化与水之间的亲密关系，大约是超国界、超期间的。诗东说念主贾岛在一首诗里写我方在某天夜里顷刻间醒来，起身去取水，只见林木上结着白色的霜露，北斗星挂在深青色的天际上。

《标语》

中夜忽自起，汲此百尺泉。

林木含白露，星辰对什么在苍天。

解读者觉得，在这首诗里，贾岛关于泉水的情愫，带有宗教性的心绪。泉水象征着一种根源性的存在。深夜，大地上平时的东说念主类行为透澈罢手了，但地心深处的泉水还在呼吸着，涌动着。凛凛的泉水与醒目着白露的林木、点缀着星辰的天际互不相关，却尊严静寂地并在着。贾岛要把这泉水打上来饮下，便是渴慕从这亘古不变的文脉之中给与能量。

莫得什么比水更平时，也莫得什么比水更奥密。水在咱们体内，咱们也在水的体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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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壁图 (局部) 宋杨士贤(传)  绢本设色 好意思国波士顿好意思术馆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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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西坡

平面谋略 | 俊俊  

 排版 | L

监制 | 子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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